志愿军老兵口述抗美援朝:朝鲜金矿多怎会吃不饱

2013-08-20 16:58 来源:南方都市报

  颜桐生

  1930年生,攸县皇图岭镇麻城村人。

  入伍时间:1951年6月

  所在部队:志愿军38军112师336团一营3连

  老人的家不难找,和邻居相比,他家的房子格外醒目:一片白墙红瓦中,他家的外墙裸露着,由于风雨侵蚀,墙体已变得黎黑。

  2003年,记者找到老人时,他正在门口自制蜂窝煤,光着脊梁,打着赤脚,沾满了煤黑。他门牙缺了几颗,牙齿快掉光了。老花镜少了只脚,就用铁丝穿着挂在耳朵上,看得出来,铁丝早已生锈了。

  因早年建房,家里欠了金融部门一些钱,到期无力偿还。2004年,对方催还款很急,说要将颜家唯一的母猪赶去抵债。颜桐生弟弟介绍,哥哥当时很绝望(母猪一年产数只猪仔,每只可卖七八百元,是当时颜家主要经济收入),即在2004年6月19日独自跑到村子河边,整整喝下一大瓶农药自杀身亡,死时很痛苦,“手指抓地,把身边的草都扒光了。”

  我本来已参加了工作,在区里给区长当通讯员。但我还是决定去当兵。父母不让我报名,我记得那是195l年农历三月,一天我在田埂上种豆子,种一阵后,丢下粪箕,独自去乡政府报名,验兵时身高不够,踮着脚才通过的。那时不只我一个积极性很大,都是横下一条心,刀放在脖子上也阻挠不了的。

  我是1952年9月去的朝鲜,进朝鲜后行军一个月零3天,到达三八线附近驻扎。都是夜晚行军,特别艰难。有天晚上,向导是个特务,带着我部爬山涉水绕圈子,天亮时特务跑了,我们又回到了原地。那晚下大雨,天气又很冷,很多人得感冒。我们几个人伴着老百姓的一条黄牛取暖睡觉。我们班一个战士把扛在肩上的一包粮食扔丢了。以后一个班12人就靠我带的七八斤小米吃了3天,每人每天约二两小米,熬一锅稀粥喝下。

  10月中旬,我们师攻击三九四点八高地。我们营是尖刀营,是部队开路先锋。悄悄接近高地后,没有发现敌人,原来部队一个文化教员做了叛徒,泄了密,我们刚到高地,就有敌机来轰炸,地面还有火炮向山头猛烈炮击。又有大批敌军向山头进攻,幸有其他部队在地面反击,付出很大伤亡,我们才撤出高地。全营兵力损失一半,我们班12人,只剩下5个,还有3人受伤。后来在东海岸又打了两次仗。

  我是1953年10月回国的。1957年复员时,部队首长向我们宣布了一条纪律,就是回家不准谈论战场情况,具体规定哪些可讲,哪些不可讲,不晓得现在可不可以讲了。

  我的身体还好,就是暗病(老人不愿意讲,他老伴告诉记者说,是生殖器发肿,肿起来又痒又痛,抓烂后流脓流血,走起路来一垮一垮的。这种病当地方言叫“烂吊坨”。)把我缠了一生。最早发病是1953年在前线的坑道里,开始不好意思说,后来加重了才接受治疗。这几十年来都没有好过。1960年,病又发了一次,痛得不得了,乡里的干部帮着说话,县民政局每年给我50元让我治疗,给了5年,以后就再没给过。

  邓三元

  1933年生,皇图岭镇新联村人。

  入伍时间:1951年3月

  所在部队:不详

  2003年,记者去老邓家的路上,正是“芒种”时节。田垄两旁的稻田里,处处是埋首插秧的农人身影。有母亲带着孩子采摘鱼腥草。小河蜿蜒而下,水流湍急,许是前些天下雨,河水有些浑,有人正用电网捕鱼。

  到老邓家时,老邓不在,上山干活去了。下了好几天雨,好不容易停了,红薯地得翻翻土透下气了。据说老邓很能吃苦,从家里到镇上近六七公里,他天天挑菜到镇里卖,走到镇上时天还刚蒙蒙亮。

  老邓是个感情细腻的人。除了军功章等外,他居然保留了一本相册,都是当年战友的照片,厚厚的。也许很久都没人翻动了,有些灰尘,老邓一页页轻轻翻过,手有些抖,那段令人激动的岁月仿佛又回来了。

  2012年农历二月二十八,邓三元因脑溢血去世,终年79岁。去世前两年,七十多岁的老人依旧挑着菜,步行一小时到镇里卖。他脑溢血的病因,是一次挑菜时摔了一跤,撞到了头。

  老人葬在村子附近山头上,丧事办得隆重,送葬、哀乐、吃饭、工钱,总共花了4万多元。

  十多年前,孙子想去当兵。当时老邓拦着,死活不同意,说当兵太苦、太残忍。“他是后勤兵,常从死人堆里背人去埋,哪知道今天当兵这么轻松。”邓的儿子说。

  我18岁去朝鲜。我们这个团本来是去沈阳,学开汽车,忽然接到命令,前线要兵员,就转而去前线打仗。到了丹东,首长向上级反映说:我们这批兵没受过军事训练,个子矮,不适合上前线。这样我们就成了后勤兵。

  虽然不打仗,但我们部队也经常遭到美军飞机轰炸。有一天晚上美军飞机来了,我卧在一小山包上,按常识躲避飞机轰炸必须卧在低处。我发觉后,迅速滚了下来,恰在此时,原处一颗炸弹爆炸了。好险呀!最危险的一次是,战友晚上点蜡烛,忘了关窗户,被敌机发现,飞过来投炸弹,结果炸弹就在两三米外爆炸,差点就报废了。

  当时朝鲜男人少,女人多。部队纪律规定,有通奸行为的,关3天禁闭;犯强奸罪的,枪毙。朝鲜的生活很困难,常有老百姓来讨吃的。部队首长曾号召每人每天节约一两米,捐给他们。给他们半块肥皂,就很高兴了。

  其实有段时间,部队也很困难,没青菜吃,很多人得了色盲症,什么都看不见,晚上行军只能手牵手地走。

  我在朝鲜有过两次伤害,一次扛货太重压伤了腰,一次背货仰天跌了一跤,背部受了伤。我复员时,连长对我说:小邓呀,你也受了两次伤,我给你办个残疾证,回家可以得到一些补助金。那时军中传闻,残废军人名声不好听,既找不到工作,也找不到对象。我就谢绝了连长好意。结果回家后腰伤背伤经常发作,一发作就下不了床,把我折磨得好苦。伤发了又没钱治,更谈不上住院,只花几角钱请郎中抓几把草药敷一敷伤痛处,停了痛便要坚持出集体工。

  我在部队入了党,1956年回家,在大队当过民兵营长、治保主任、支部委员,当了二三十年基层干部。我们这些人从抗美援朝到现在算是吃足了苦,每个人大体上都如此。要说意见的话就是补助金太少了,一个月才55块(2003年),抵得几包烟钱。你们记者来采访我,我表示感谢,但你们要向上级反映我们的苦楚,不这样,这采访就没有多大意义。

责编:王嘉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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