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闻频道 > 深度 > 正文

中央美院学生的美术治疗:等你毕业了进监狱吧

2013-11-16 10:27 来源:南方周末

有个学员一直抗拒画画,直到他看到美院学生叶子带去的一幅摄影作品:路灯射下来,影子像钉子一样立在街道上

  有个学员一直抗拒画画,直到他看到美院学生叶子带去的一幅摄影作品:路灯射下来,影子像钉子一样立在街道上。照片让他忆起童年遭遇,自那以后,他画了很多各种各样的钉子。 (叶子 供图)

  叶子对监狱的第一印象是很干净,很整洁,像个大花园。

  等真正见到服刑人员,叶子才发现监狱确实就是监狱:“我的回头率从来没那么高。在惩教分监区,服刑人员微笑欢迎我,但那种眼神让我由衷地恐怖。”从监狱出来,叶子和宋早贝买来了超大的裤子和T恤,只要去监狱就穿得像水桶一样。

  2012年夏天,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研究生叶子和她的小伙伴贾坤、宋早贝“入狱”四个多月,在北京市监狱管理局清河分局某监狱尝试了一次“美术治疗”。2013年10月19日,“美术治疗”项目催生的四百多幅绘画,在中央美术学院研究所教学汇报展上展出。这些画的作者不能出席展览,他们的照片也都用马赛克挡住了脸。“我们和监狱签了保密协议,不能泄露服刑人员的姓名、年龄、罪名等隐私。”叶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

  用儿童的方式看一束花

  除了保密,在狱中还有很多“不能”:课堂上不能出现尖锐物品,课外不能与学员接触交流,不能私下传递物品,不能对外讲述监狱细节,不经批准不得对非相关人员展示学员作品……

  接受“美术治疗”的服刑人员由监狱管理方挑选,从二十出头到老爷爷都有。有大学毕业的,有字都不太认识的,罪名不同,刑期不同,惟一共同点是这些人都没有美术基础。他们来自两个监区,一个班是患有传染病的服刑人员,8个人。一个班来自“惩教分监区”,5个人。患有传染病的服刑人员,其实就是艾滋病患者;“惩教分监区”的服刑人员,是在监狱里继续犯错误的人。

  第一堂课用来打消学员对纸笔的陌生。第二周,叶子抱去一束花:画吧,不需要专业技巧,能把你看到的花画下来就行。

  2009年,叶子从法国学习美术回来之后,曾在艺途社工事务所担任美术课程教师,给酒仙桥社区的精神及智力障碍学员教课。闲暇时参加禅修班,认识了首师大心理学系研究生贾坤。贾坤曾在两所监狱做过4期“正念减压”项目,每期6个星期。减压对象包括短刑犯、长刑犯,还有狱警。

  “正念减压”通过打坐、冥想、站立式瑜伽等方式调节身心状态,“正念”就是“活在当下”——铲土就安心铲土,除草就安心除草,不要纠结于过去和未来。该疗法1970-1980年代创立于美国,最早应用在慢性疼痛患者身上。

  叶子和贾坤谈及国外针对精神病患者、智力障碍患者、囚犯等特殊人群的美术治疗,一拍即合,又拉上做社工的宋早贝,一起琢磨针对服刑人员的“美术治疗”方案。

  监狱管理工作中有一句经典言论,前半句是“犯人再坏也是人”。监狱教育改造处处长刘卫丹知道美术治疗,早想尝试但找不到合适的人。他对美术治疗的诉求非常简单——你们真能让他们快乐起来吗?“我说没问题,我们教过的精神病人和智力障碍人员都很高兴。”叶子说,为了这个“高兴”,监狱大门向三个年轻人敞开了。

  北京市监狱管理局教育改造处的杨畅全程陪同叶子的狱中美术治疗。杨畅学的是应用心理学。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,引进“美术治疗”的大背景是司法部门正在尝试服刑人员教育改造的“社会化”——敞开大门,把各界专家学者引进监狱,把包括心理矫治在内的各种先进方式引进监狱。“监狱系统的竞争一定是改造质量上的竞争。”

  中国传统的监狱改造俗称“三大手段”:狱政管理(监狱生活规范,奖惩措施等等);教育改造;劳动改造。1990年代以来,“心理矫治”逐渐成为第四大改造手段。司法部对“心理矫治”的重视也前所未有,曾专门发文要求监狱建立“服刑人员心理健康指导中心”。杨畅到过江苏、山东等地的监狱,“和北京监狱管理局一样,这些监狱里的‘心理矫治’都设有专人专岗”。

  美国学者认为,犯罪人群是“社会精神卫生的洼地”。“我们曾联合北大做过调查,服刑人员很多有人格障碍,与童年的病态人格有很大关系,不能理智地正确地面对挫折,不能很好地与人相处,不正常的诉求……”杨畅说,监狱管理方不可能对每个服刑人员都实施一对一的心理咨询,监狱不能“包治百病”。

  叶子用美国艺术家、心理学家贝蒂·艾德华的著作《像艺术家一样思考》为蓝本初步拟定了教学方案。这本书教人在5天之内学会画素描,它教的不是技巧,而是一种思维模式——“用右脑绘画”。

  方案分几个步骤,第一个阶段是消除学员对纸和笔的恐惧,能够自由使用绘画材料;第二个阶段是学会观察前人画作和现实生活;第三阶段,开始尝试表达;最后是自由创作。

  课堂上,服刑人员的名字不再是数字,可以用本名,也可以给自己取个外号。叶子不教技法,只教如何观察,比如用儿童的眼光仔细观察一束花;可以随性创作,如果临摹,不能照搬,必须有自己的创造。“我们不设立审美标准,分享作品时鼓励大家相互欣赏而不是相互指责,每幅画得到的都是鼓励。”贾坤告诉南方周末记者。

  叶子设定的目标是提升他们的自尊。

  一束花和自尊有什么关系?“脾气暴躁,缺乏耐心,是不可能画好一束花的。当他把花画下来,在作品上签名,这就是一种自我肯定。”叶子说,当你用儿童的方式看一束花,你会仔细看每个花瓣上的纹路。陪同上课的狱警也不由得感慨,原来自己好久没仔细看一朵花了。

  一堂课下来,两个多小时没人乱动,下课都不愿意走。

责编:安文靖
0
我要评论
用户名 注册新用户
密码 忘记密码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