映象新闻

　　王步云

　　王步云：时任彭雪枫秘书。

　　本文选自《豫皖苏抗日根据地（二）》，中共河南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编，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5月第1版。

　　彭雪枫将军殉国距今整整四十三个春秋了，遥想当年抗日烽火，燃遍中州大地，雪枫率部南征北战，浴血疆场，最后在河南夏邑县境内，攻打八里庄战斗中，不幸壮烈殉国。作为在他身边从事秘书工作多年的我，有责任把他殉国前后亲眼目睹的详细情况，如实记述下来，一则是供日后同志们参阅，同时也是生者寄托对死难先烈的缅怀之情。

　　还在1944年夏末，活动在淮北地区、洪泽湖沿岸的新四军第四师奉军部指示，为了恢复豫、皖、苏抗日民主根据地，由淮北军区司令员兼新四军第四师师长彭雪枫同志率四师主力一部，（四个步兵团、一个骑兵团）西越津浦铁路，直插萧（县）、宿（县）、永（城）、夏（邑）地区，横扫敌伪，迅速恢复豫皖苏抗日民主政权。雪枫师长接指示后，立即动员，着手准备，并于1944年8月挥师西进，从徐州以南顺利越过津浦铁路，在肖县境内，首战小朱庄，消灭了顽军司令王传授以下一千八百余人，扫除了西进道路上的第一个障碍。接着，我们继续向西，进入永（城）夏（邑）地区。当时在夏邑境内的八里庄住着顽军司令李光明部，挡住我们西进的道路。为了扫除这个障碍，雪枫决定攻打八里庄。

　　八里庄在夏邑县城东南三十华里。顽军支队司令李光明率部一千多人盘踞在这里，深沟高垒，修筑了很坚固的工事，我们决定以三个团的兵力投入战斗。以九旅二十五团担任主攻，以十一旅三十二团打援，骑兵团则为指挥部的总预备队。9月10日，雪枫对各参战部队下达子命令，并规定当晚十时开始运动，次日凌晨三时进行攻击，拂晓前消灭圩内敌军主力，天亮后继续肃清残敌，打扫战场，结束战斗。部署完毕后，雪枫师长和参谋长张震即率师指挥所，尾二十五团向八里庄前进。

　　金秋的9月，白日里依然溽暑炎天，入夜阵风吹来，却又凉意袭人。临近中秋之夜，本应是月照中天，可此刻，月亮被吞没在云层里，云暗天低，黑漆漆的四野，把战前紧张的心情，更压得透不过气来。这时，奔袭顽敌的队伍在豫东平原的旷野里悄无声息地向前急进着。雪枫师长正骑着他的“火车头”白马，同参谋长张震同志并辔前进，低声谈论着即将展开的这场奔袭战。突然，前边传过来“原地休息”的口令，我伏下身来，向远处仔细看去。只见雾沉沉地一座村镇的轮廓。有人小声告诉我：“前面就是八里庄”。远处不时送来几声犬吠和八里庄敌人给自己壮胆的喊叫声。这时雪枫师长已从马上下来，叫我到前边找二十五团徐体三团长，问问前边发生了什么情况。我很快跑到前边找到徐团长问明了情况。原来在白天侦察时，只发现圩子四周沟深墙高，圩墙底部有几处暗堡，并没有发现沟外有鹿柴，现在接近以后发现有鹿柴，二十五团根据这一新的情况在研究攻击方案。我把情况报告以后，张参谋长向雪枫师长建议，由他到前沿亲自观察一下再定，师长同意后，张参谋长马上到前沿去了，过了一会，参谋长返回告诉雪枫师长，刚才侦察发现的鹿柴，是一颗大树，敌人把它砍倒，堵在圩门口，防止我们正面攻击圩门，壕外并无鹿柴。师长听后，决定仍按原计划进行。

　　黎明前的黑暗，显得夜色很浓，四野里更是出奇的寂静。忽然，一声尖利的冲锋号声，刺破夜空，一刹时，八里庄周围都响起了枪声，一阵紧似一阵，紧枪密弹响过一阵后，前沿又传来阵阵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。

　　一个通讯员快马跑来，向雪枫师长报告说，尖兵排已经越过壕沟冲进圩里去了。这时我们大家都舒了一口气，接着就听师长指示来人说：“告诉徐团长，要巩固突破口，后续部队迅速跟进，向纵深发展，以扩大战果。”来人走后，雪枫师长要我们随他移至圩壕前沿，以便指挥。这时，枪声在圩内像炒豆子似地响个不停。东方天空泛出灰白色，不多时，圩内枪声逐渐稀疏下来。雪枫师长和张震参谋长寻路向圩内走去，我和雪枫师长的警卫员刘树芳同志一同跟着进来。一路上不断碰到我们的战士押着俘虏向打麦场走去，一些胆子大的老百姓从门内伸出头来向外张望。这时，天已大亮，红日东升，圩内敌人基本上已被消灭，枪声也逐渐停止，只有圩子西南角一个炮楼上的敌人还在负隅顽抗，不时传出一阵阵枪声。战斗一松下来，我们突然意识到首长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。我和刘树芳赶快把两位首长安排在圩内一个天主教堂内休息，刘树芳弄些柴草，铺上油布，要雪枫师长临时休息一下，并找来开水，把出发时带的月饼拿出来分吃。但师长没顾得上吃东西，就立即叫我把政治部吴芝圃主任找来，要吴主任去安置伤员和牺牲的同志的后事以及俘虏的处理，要张参谋长指挥二十五团尽快用平射炮（用迫击炮自己改装的）把西南炮楼上负隅顽抗的敌人消灭掉。张、吴首长走后，雪枫师长才坐在草铺上，一边喝开水，一边吃月饼休息，一块月饼还没吃完，就听圩子西南方响起了炮声和一阵紧密的枪声，雪枫师长急忙站起来就朝门外走去，但迎面进来个通讯员报告说，西南炮楼被我们炮火击中，炮楼上的敌人突围向南跑了。雪枫师长听后马上通知骑兵团，要骑兵向南从侧翼运动，迎头拦击敌人，命令炮兵向突围至开阔地的败兵群轰击。部署完毕，他拎起随身的左轮枪走出教堂，向南圩墙走去，边走边要警卫班派人去告诉警卫营在南圩门内，集结待命。他随即登上南圩墙嘹望敌人突围南逃和骑兵纵马扬刀，拦头劈杀逃敌的情况。为了彻底、乾净、消灭突围的敌人，他命令警卫营立即打开南圩门，冲杀出去，从正面追击突围的敌人，他在圩墙上挥手高喊：“同志们冲呀！不要跑掉一个敌人。”警卫营的战土一看雪枫师长亲自在指挥，个个精神抖擞，勇猛冲杀，突围的敌人被我骑兵迎头截击，中间迫击炮轰击，背后警卫营正面追杀得懵头转向，东突西窜，盲目射击，流弹横飞，这时雪枫师长仍在圩墙上挥手高喊，鼓励士气。刘树芳看到雪枫师长太暴露，劝他下到散兵坑里，但他不下来，我当时看到徐体三团长在圩子东南角上，便跑去请徐团长劝雪枫师长下来，在徐团长劝说下，他才勉强下来，就在他刚跳到散兵坑，一手扶住刘树芳，一手抓住我左膀立足未稳时，一颗流弹射中了左胸，当时我并未想到他中弹，因为既未流血，也没看到伤处，只以为他跳下时没有站稳，我和刘树芳连忙向前搀扶，但他紧紧抠住我的手不放，依躺在我胸前，我喊他也不作声，只是大口大口的喘气，我看到他脸上毛血孔在收缩，脸上已无血色，这时我意识到雪枫师长可能负伤了！我和刘树芳迅速将师长抬下围墙，找来一张绳床，把他放下。刘树芳同志撕开他的上衣后才发现，在左心房有一个弹穿的洞眼，因击中心脏，没有穿射积血心腔，血未外流，便马上找来警卫营的卫生员进行包扎，但已无济于事，他呼吸越来越微弱，我伏身用手掌放在他嘴上，直到他停止了最后的呼吸，我掏出他身上的怀表，看到正是上午十一时二十分。这时张震参谋长和吴芝圃主任都来到跟前，为了不影响部队情绪，决定立即封锁消息，谁也不准把雪枫师长牺牲的消息透露出去。同时要滕海清旅长迅速购置棺木，滕旅长派人在王白楼子一个大地主家，用五百块银元买了一付油漆好了的棺材入了殓，第二天就决定将雪枫师长的灵柩送往路东，并委派政治部军法官宗晓天沿途护送，后来雪枫师长灵柩送到路东后，一直停放在成子湖边柴滩上。转年2月，在洪洋湖西岸半城镇开了边区军民追悼大会，遗体就安葬在半城镇西门外。从此，一代英杰就长眠在风光绮丽的洪泽湖畔。